下雪了。雪越下越大，在她平日停下来的时候，犹自漫天飞舞。
　　
　　被修剪成球形的冬青比高大的法国梧桐更兴奋，他舒展开青青的叶片，仿佛要把藏在每一个缝隙里的暑热驱散开，重新回到舒心的凉爽。天气变化太快了，真的像任性的孩子，一个星期，历经夏秋冬。前几天还是艳阳高照半截袖，刚穿上外衣抵挡一下貌似惊人的秋雨，变硬的风里又迫不得已套上羊毛衫，这不，快要遮住视线的雪花中，许多人已经捂上了羽绒服。一人高的冬青不需要添加衣什，他的叶片显出更深的颜色，欢呼着和那些翩翩的白蝴蝶相映成趣。蝴蝶们就嘻嘻哈哈伏在他身上，这里蹦一下，那里喊一声……闹累了喘口气，却再也不愿起来。她们的姐妹们从天国洋洋洒洒、浩浩荡荡，那气势，怎一个爱字了得。
　　
　　她们是爱的使节吗？在那遥远的地方，她们积攒了太多郁闷和冰凉。一条大江堵住了，一片森林砍伐了，一块湿地开发了，更多的庄稼地长出成片成片的高楼大厦，更多的烟囱冲着不再蔚蓝的天空喷云吐雾……在她们曾经几度嬉戏的家园，火箭弹窜上来说：不准降落！这些委屈贫寒的姐妹，她们没有眼泪，有的是洁白的灵魂和不再会化作清水的身体。当她们把世界的坑坑洼洼一点一点填平，把到处的五颜六色一点一点变白，当她们听到高尔基的崇拜者大声朗诵：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！靠近地表的部分，已经沉沉进入梦乡，凝成了冰霜，身上的白蝴蝶还在不停栖落。冬青顶着球形的棉花团，头越来越尖了。
　　
　　午夜，不堪重负的法国梧桐“咔嚓”一声，折断了一只胳膊，荡起一团白雾，好像惊醒了一个呓梦，很快归于宁静。而此时的冬青，和雪姐姐雪妹妹闹的太久了，竟然纵情声色，一败涂地，四散开枝条，乱了方寸……
　　
　　明天，我分明看到绿和白的浸染，那样凛冽，那样和谐，那样苍翠，那样冰清玉洁。是了，冬青不会被雪姐妹宠坏，雪姐妹也不会白爱一场。
　　
　　当太阳悄悄探出温煦的光线，当房檐下巨大的冰凌滴滴答答，冬青和雪姐妹依然缠绵不醒——当他终于昂起头，挺直腰，我发现原来萎靡一地再也爬不起来的，是夏日里死缠硬磨在冬青身上的藤蔓。这本来就没有骨气的家伙，既软弱且纷乱。一只扁豆荚干瘪，内中空空如也。
　　
　　雪慢慢消融。雪啊，洁白是你的气节，潇洒是你的无邪，飞扬是你的宣泄——溶化，是不是你的幻灭？
　　
　　冬青格外精神——雪水滋润了他的心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①即韩愈《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》“雪拥蓝关马不前。”之“拥”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