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行路人(下)
时间:2013-03-24 23:07来源:本站原创 作者:白杨 点击:次
5 那时候,我们对某些歌颂式散文的模式深恶痛绝。比如,歌颂梧桐树,它没有松柏的挺拔高大,也没有杨柳的婀娜多姿;它没有腊梅的寒霜傲雪,也没有牡丹的富贵艳丽。我却仍然要赞美你啊,梧桐树,因为你让那些肤浅的人喜爱他们的松柏牡丹吧,我要用纯朴的梧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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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候,我们对某些歌颂式散文的模式深恶痛绝。比如,歌颂梧桐树,“它没有松柏的挺拔高大,也没有杨柳的婀娜多姿;它没有腊梅的寒霜傲雪,也没有牡丹的富贵艳丽。我却仍然要赞美你啊,梧桐树,因为你……让那些肤浅的人喜爱他们的松柏牡丹吧,我要用纯朴的梧桐,建设社会主义的高楼大厦……”再比如想念家乡的油菜花,“不再沉醉于牡丹的娇媚,也不再留恋秋菊的芬芳,油菜花呀,你多么素雅端庄……”这类散文,整个拿名人、名树、名花开涮,压低别人,抬高自己,应该属于“文革”时的棍子文章,弥漫着假大空的恶劣文风。时下有人批鲁迅,说三道四,品头论足,过激之词时而有之。我只想说,鲁迅属于那个时代,那个时代只有鲁迅是最合适的代表。他的光芒,以那个时代为起点,不可磨灭。
正巧,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赞美蜡烛的作文。回到家,勇说这种文章太好写了,他笑吟吟地朗诵道:“你没有月亮的清辉,也没有太阳的光芒;你没有火炬的热度,也没有电灯的明亮。我却要赞美你啊,蜡烛,燃烧了自己,照亮了别人。让那些没有思想的人用他们的电灯去吧,我要守着我的蜡烛,独自到天亮……”
我坚持记日记,一共记了十八本。其中,有好几本是勇在过年或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,至今还珍藏在我的书柜里。勇很乐观,除了会讲故事,还会讲许多笑话,每天都是笑吟吟的,嘴巴合不拢一样。有一次,他的妈妈生气吵他,拍了他背两下,正巧被我看到,他竟然朝我挤了挤眼睛,露出光洁的牙齿。
但我们的学习成绩总是不好,谁也没有拿回过诸如三好学生一类的任何奖状。现在想来,在当时的生活环境和教学质量下,学业上有出息是困难的。我们的绝大多数同学,即使一路拼杀进入高中,依然被挡在了大学门外。这是一个时代,一群风雪行路人茫然的无奈。倒是与乡野的亲情,浸润了我们单调的少年时代。看着如今的孩子们,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,背着厚重的书包来往穿梭,我们的心头,竟会涌起悠长的窃喜和淡淡的哀伤。
勇的视力不好,却迷上了武术。他订了《武林》,买来红缨枪、青龙剑、三节棍,每日早早起身,藏在北川河畔的小树林里,把青青的草地踏成规则的小路。那时,我已转到县城读书,不然,那个小树林里,一定会有另一片草地遭受拳脚的击打。不过,勇的名气是传开了。十里八厂,五村三乡,无人能敌。后来,勇参加市里举办的武术散打比赛,以精湛的武艺和顽强的搏打,夺回一个二等奖。
随后,我们的伙伴分崩离析。肖源、杨明、建广随父母回到家乡,青华去另一个厂上班,海、振宇出门求学,大河、大海、冯戈在本厂就业。再后来,勇和老三调回家乡,小小成了自由职业者。我,则在太行山里开采了十二年的铁矿石。算起来,我们回到家乡好像落叶归根了,强似留在大西北的伙伴。殊不知我们回到家乡却象一个西北人,很难融入当地的风俗。我们是大西北的孩子,是风雪行路人,是永远的漂泊者。无论是原乡、故乡,永远是我们的他乡。一生一世,我们摆不脱的是:乡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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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大西北的怀抱里,在蓝天碧野,我们在风里长大。老爷山是最高的山,北川河是最清的水,那些一望无际的麦田,那些自然古朴的大树,留在我们幼小而无忧的记忆。很小的时候,每到傍晚,我们就会跟随父母去厂郊散步。那漫无边际的山野,开满了马兰花、野雏菊、蒲公英,笔直向上的白杨、淡绿色的胡杨、密被白色绒毛的毛杨、挺拔的松树,还有松软的泥土,让我们撒开脚丫,留连忘返。很快,这些地方就被扩张的工厂侵占了。于是,我们淌过清冽冽的河水,去对岸挖野菜,贴补家里单调的饭桌;我们翻过几道山梁,去开满金黄油菜花的田野捉蝴蝶,做成拙劣的标本;我们在秋收的田野,一排排挖掘田鼠的洞穴,或者用土著人世代相传的方法焖地锅---把土豆和烧红的土坯一起埋在土里,三十分钟后挖出来,土豆的清香令人垂涎;我们在冬天的校园推雪球,直到雪球大的再也推不动……一晃,离开大西北已经十多年了,未来几年也没有回去的可能。那些伙伴,早已成家立业,各奔东西,有的人已经杳无音讯,许多人是今生也不一定能再见面了。
后来,我了解到厂子发生了很大变化,进行了一系列改革,与其他单位连起来,形成了一个相当繁荣的经济带,人们的生活质量日益提高。在互联网上,通过美国人制作的google-earth,我看到一个蓝色的星球,看着它缓慢地旋转,七大洲五大洋依次露面。我象一名船长,启动飞船,穿过厚厚的大气层,降落在古城西宁的北郊,竟然怎么也找不到童年故园。还是凭借从老爷山脚流过的北川河,我找到了那座桥,它躺在一条高速公路下,毫不起眼,那大弧度的立交桥早已把它比作了一条土路。顺着这座桥,我一点一点地从记忆里发现了那一幢幢楼房,一条条小街,发现了我十年寒窗的校园和曾经魂牵梦萦的家。他们那么朴素孤单地静在那儿,没有丝毫人气,仿佛一座孤城,真的物是人非心事残,漏断星稀夜阑珊,友朋四散无人管。
好在那条顺着北川河谷修建的高速公路和跨幅巨大的立交桥,毕竟是现代化的重要标志,让我知道,生我长我的地方正在迈向富足,让我依稀听到开发大西北的锣鼓。我心中浮起一线浅浅的欣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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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,我们都已是奔四的人了。幼时的记忆,只存在于我们的脑海里。这份记忆是唯一的,独一无二的,只属于那一方土地上的我们。
我们这个曾经的群体,分布在四面八方,再也没有可能团聚。可是,我相信,在每一个人心里,都藏着这样的记忆。当你偶尔触动它的时候,它才慢慢苏醒。它苏醒的时候,会告诉你,我远方的兄弟,有一个叫军的人,他在时时将你想起。
我们是风雪行路人,行走在风雪里。我们在风雪里,永远保持心的温热和灵的鲜活,行行走走岁月如歌。 (责任编辑:且诉编辑部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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